謝才保鏡頭里的“鐵血榮光”
謝才保鏡頭里的“鐵血榮光”
鏡頭里,他們臉龐上的溝壑,隱隱間尚有戰(zhàn)火掠過的印記;他們平靜如水的眼神,分明還映射著歷史的硝煙。曾經在槍林彈雨中戎馬一生、為共和國成立甘灑熱血的紅軍、八路軍、新四軍老戰(zhàn)士們,或已漸行漸遠,或是風燭殘年,但他們的人生足以被歷史銘記,足以讓后人敬仰。
為了用光影留住歷史的記憶,住在常州市金壇區(qū)名仕家園的76歲老人謝才保十幾年如一日,行程一萬多公里,采訪拍攝了146位革命戰(zhàn)爭年代的人物,用萬余張照片記錄下革命前輩的容顏,銘記了他們感人至深的崢嶸歲月。
今天,我懷著崇敬的心情,以曾經都是軍人的身份,來寫一寫謝才保心里的老兵夢和他鏡頭里的鐵血榮光。
軍人。攝影人。
這兩個看似無關的身份卻是謝才保身上最重要的兩張“名片”,他的夢想,就是從這里出發(fā)。
1965年一個寒冬臘月的冬日,謝才保參軍來到上海6333部隊松江32分隊當了名工程兵。在“深挖洞、廣積糧、不稱霸”的歲月里,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開挖防空洞。一個偶然的機會里,他遇到一位大學里受他“保護”過的一位教授,第一次接觸到了相機,從此使他兩眼發(fā)光,對攝影有了好奇心。
1968年,謝才保退伍后進入金壇照相館工作。他的第一任老師就是攝影師李鎖慶。李鎖慶是國家級人像傳統(tǒng)用光攝影大師,對當過兵的小徒弟格外青睞,把自己的技藝毫不保留地傳授給他,使他在攝影用光、構圖造型、暗房制作等方面接受了嚴格而系統(tǒng)的訓練。李鎖慶不僅攝影技術好,而且為人正直,常常教導謝才保對技術要精益求精,多做善事,學出真本事,多拍正能量的照片。50多年過去了,師傅的諄諄教誨恍若昨日,謝才保時刻牢記于心,在攝影這條“癡途”上越走越遠。
早在2005年,為紀念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,謝才保去給抗戰(zhàn)老兵拍照,其中一位是他朋友的父親,當時身體很硬朗。這位新四軍拿出珍藏多年的軍功章,講述那段烽火歲月,當說到自己負傷后繼續(xù)作戰(zhàn)時,老人眼中的光芒讓謝才保情不自禁端起相機按下了快門。
可事隔3個月去送照片時新四軍已溘然而去,這讓謝才保非常愧疚。
茅山是一座美麗的山、圣潔的山。巍巍茅山,茫茫竹海,鐘靈毓秀,紫氣東來,歷史上被稱為洞天福地。茅山又是一座革命的山、英雄的山,7000多英雄兒女血灑茅山大地,那些經歷過戰(zhàn)火洗禮的幸存者理應被歷史銘記。
謝才保頓時萌發(fā)了用鏡頭記錄這些抗戰(zhàn)老兵的心愿。
軍人不打無準備之仗。在確定“新四軍”這個拍攝主題后,謝才保立即著手進行拍攝前的準備工作,翻閱資料、查找線索、謀劃方案、了解采訪拍攝注意事項等,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做功課。
“要么不拍,拍就要拍好,那段時間我每分每秒都在琢磨拍攝這件事。”謝才保說。
金壇的夏錫生是謝才保拍攝的第一位老兵。老人參加過遼沈、平津、解放海南島等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戰(zhàn)役,歷經槍林彈雨,至今頭頂上還留著被兩顆子彈、一塊彈片劃過的傷痕,在艱難的戰(zhàn)爭歲月中,這位老兵看淡生死,先后獲得無數(shù)軍功章。退役返鄉(xiāng)后,老人更是心靜如水:“從打鬼子那時起,就沒想活著回來,比起那些早已犧牲的戰(zhàn)友,我們夠萬幸了!”
謝才保拍攝老兵是個人行為,本來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,然而一些有著老兵信息資源的人,為了自己“一畝三分地”的私心雜念,從不向謝才保透露一點線索。
得不到抗戰(zhàn)老兵的任何聯(lián)系信息,尋訪老兵的過程異常艱苦,線索大多是通過親友和熱心人士輾轉獲得,往往只知道老兵住在哪個村莊,連名字都不清楚,需要到村里挨門逐戶地打聽。為此,他曾經在凌晨出發(fā),風塵仆仆地趕到一個小山村,卻由于老人的家屬不同意拍攝而無功而返;也曾獨自一人在電閃雷鳴的山路上奔波,一天尋訪下來,回家連上樓的力氣都沒有……
謝才?;加蓄i椎病、關節(jié)炎和前列腺疾病,為了減少上廁所的頻率,他口渴了就尋找毛草根、小蘆竹筍解喝。中途餓了,就啃攜帶的方便面充饑。
每天奔走在拍攝的路上,他無怨無悔,只是痛和累總是交織在一起。
有一次,由于下大雪道路被封,耽誤了行程,一周后趕到時,原本想要拍攝的老兵已得了腦中風住進ICU重癥監(jiān)護室。還有一次,前一天與一位老兵約好見面,第二天下午兩點趕到時,老人已于當天清晨去世。
“每一次聽到抗戰(zhàn)老兵辭世的消息,我的內心就越發(fā)沉重,并感到時間緊迫。我采訪的老兵年齡最大的100歲,最小的也89歲了,有的在拍攝完成后不到半個月就辭世……我停不下來呀!”說到這里,謝才保留下了淚水。
隨著時間的流逝,依然健在的抗戰(zhàn)老兵越來越少,記錄他們就是在和時間賽跑。
有個老兵叫楊學明,1925年生,江蘇靖江人,居住在江蘇金壇。他1940年1月參加新四軍獨立團,在江蘇阜寧打了一個漂亮仗,和戰(zhàn)友一起消滅鬼子一個縱隊,端掉江蘇淮安日偽軍司令部。后隨部隊挺進東北,參加了解放戰(zhàn)爭。在部隊曾任營教導員、團政治部主任、副政委等職。尋訪時,老人因年事已高并身患重病,有時甚至不能分清白天和黑夜,但說起打鬼子的事卻毫不含糊:“肚子餓了就吃樹葉草根,冬天怕暴露行蹤,不敢點火做飯,就用干糧和雪充饑……”面對謝才保的鏡頭,老人緩緩舉起右手,神情莊重地敬了一個軍禮。這樣的場景在尋訪過程中多次出現(xiàn),每當這時,鏡頭后的謝才保都會忍不住熱淚盈眶。
一次,他聽小區(qū)的一位鄰居說起老軍人裴三的故事。后來經過打聽才知道裴三是一位叱咤風云的人物。他1932年出生于河北邯鄲,1943年加入抗日兒童團,多次混入日軍的碉堡,及時向武工隊傳遞重要信息,被大伙兒稱為“小兵張嘎”。1945年8月入伍,在鄧小平同志的安排下,進文工團成為抗日宣傳隊隊長,經常組織文藝演出慰問從前線凱旋的部隊。在后來的解放戰(zhàn)爭、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中表現(xiàn)卓越,榮立二等功、三等功各一次,轉業(yè)到國務院機關工作,退休后隨家屬回金壇居住。裴老快90歲的人了,如今身體硬朗健康,家里整理得干干凈凈,依舊保持著軍人良好的內務。聽說有人來給他拍照,非常高興,一大早穿上整齊的老軍裝,在家中恭候著謝才保的到來。
這一天,也是謝才保心情最舒暢的一天,和裴老聊了很多心里話,兩人成了忘年交。謝才保從不同角度為裴老拍下了許多珍貴的畫面。
為了完成拍攝150位抗戰(zhàn)老兵的目標,從2019年開始,謝才保把尋找范圍再次向金壇外圍擴展。
聽說常州鐘樓區(qū)花荷池公寓住著一位叫季剛芹抗戰(zhàn)老兵,一大早,就從金壇乘車出發(fā)。季剛芹1928年10月5日出生在常州,參加過很多戰(zhàn)斗,正團級轉業(yè)在常州養(yǎng)病。輾轉多次,終于找到了季剛芹家,得知謝才保大老遠專門趕到市區(qū)為他義務照相,季剛芹也非常激動,豎起大拇指說:“當年軍人的斗志又回來了!”
盡管戰(zhàn)爭已經過去了幾十年,但老英雄們的軍人風采依舊。一提起打鬼子,他們的眼睛個個熠熠生輝。這次常州之行,謝才保收獲很大,從季剛芹處又打聽到他的戰(zhàn)友伍新忠。
伍新忠生于1925年,江都儀正人,1944年2月參軍,曾擔任過陳毅警衛(wèi)員,參加過大小戰(zhàn)斗十幾次,立過二、三等功十幾次,1949年專業(yè)在南京市公安局工作,謝才保隨即坐車前往南京。
“不容易。”謝才保說。
這一趟拍攝不僅路程遠、轉場多,更多時候因為不少老軍人年老行動不便、精神狀態(tài)不佳,為了拍到一個滿意的鏡頭,他需要跑幾個來回,經常坐在車上吃方便面等候。
拍攝的苦累并不影響謝才保的心情,牽動他內心的是老軍人的現(xiàn)狀。“看著老軍人健康快樂地生活,我就特別開心,看到老紅軍被病魔折騰,躺在病床上,心里就特別難受。”謝才保心里總是牽掛著這些老人。
一次,他了解到金壇直溪鎮(zhèn)有一位叫殷敖齊的老兵,1944年參加的新四軍,多次參加搗毀寶應、丹陽延陵日偽軍炮樓、竹籬笆、鐵絲網的戰(zhàn)斗,在參加解放戰(zhàn)爭時腿部被炮彈炸傷。
謝才保立馬趕到直溪鎮(zhèn)他的家中,見大門緊鎖。一打聽,才知道老人生病住進了醫(yī)院,急匆匆趕到醫(yī)院時,老人已處于昏迷狀態(tài)。
回來后,謝才保想起殷老的面容。“那是我們的英雄,他活著,我就必須拍出他的精氣神。”于是,第二天,謝才保又一次趕往醫(yī)院。家屬告訴他,老人可能會在11點半左右醒來。然而,11:30、12:30、13:30……謝才保在病房外等了快6個小時,老人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。家屬都勸謝才?;厝ィ麉s不想放棄,直到下午4點,老人終于醒了。“老人的眼睛還很亮,滄桑中透著堅定。”謝才保說,拍下這樣一張照片,他的等待值了。
“每一次拍攝,對我來說都是一次心靈的洗禮。”謝才保說,老兵們建國初期自愿回到原籍以務農為生,有不少人因為傷殘,晚年生活十分困窘,但他們始終懷抱一個執(zhí)著的信念,對黨忠誠,無怨無悔。
16年的時間里,謝才保自費行1萬余里,足跡遍及江蘇省溧陽,武進,常州地區(qū)縣市區(qū),還趕到合肥,北京拍攝常州人金壇人的抗戰(zhàn)老兵,至今共計拍攝了146位抗戰(zhàn)老兵,為的是給社會留下一份真實、生動的圖片,視頻影像資料和文字史料,也讓老兵們在有生之年感受到人們的關注與尊重。多年來,謝才保自費為老人們沖洗照片、制作影像光盤贈送。
在尋訪期間,謝才保只要遇到好的素材,他都整理出來,連同照片贈送給新四軍一大會址紀念館、金壇圖書館和鹽湖城(茅山記憶)紅色教育基地。還將采訪的抗戰(zhàn)口述史編輯成課件到社區(qū)、到單位、到學校進行義務宣傳。他先后走進金壇擋案館、社區(qū)、學校,根據尋訪到的事跡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宣講72次,帶領學生參加公益尋訪、關愛抗戰(zhàn)英雄實踐活動91次。
進山區(qū)、入醫(yī)院、住浴室,歷盡千山萬水,吃盡千辛萬苦,終于完成146人純抗戰(zhàn)老兵的拍攝。為了將茅山東麓的抗戰(zhàn)老兵組合在一起,他將每一個老兵按照拍攝的先后順序,通過電腦一個個P出來,再加進去,最后合成一張長5米、高1.2米的大合影。
2018年9月8日,山東衛(wèi)視臺了解這張照片后,專門邀請他與4名抗戰(zhàn)老兵一道走進山東衛(wèi)視演播室,講述了《一張照片的故事》。
熒屏下的觀眾,聽完這個故事,都流下了淚水,被這張具有超級正能量的照片所震撼。
其實,正能量的故事一直在謝才保身上上演。
2010年冬天的一個早晨,一場大雪降臨金壇大地,刺骨的寒風卷著大片大片的雪花,滿街飛舞。
謝才保照例背著相機出發(fā),當他路過金壇華羅庚實驗學校門口時,一幅感人的畫面映入他的眼簾:一位交警在風雪中疏導交通,護送學生,口中吐出的熱氣已看不清他的容顏。
此時,漫天飛舞的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,家長、學生彎著腰在一路小跑,一輛輛汽車左沖右突,現(xiàn)場有點混亂。
交警迅速走到馬路中間,一邊指揮,一邊來回護送,并不時幫著背起孩子的書包,在迎來送往中,這位交警已是滿頭大汗。
太感人了,謝才保迅速拿起相機進行抓拍。
后來,謝才保得知這位交警叫陸旭東,從2008年開始就在華羅庚實驗學校門口護學了。他的動作是如此的默契,他和學生們、家長們的交流、笑容又是如此的真實,完全不是在“作秀”。
“我要以他為主題,拍出最滿意的作品。”從此,謝才保開始了在雨雪中偷拍抓拍陸旭東“護學”的義舉。
“咔擦”“咔擦”,坐腳式拍仰面、馬步式拍背面、側躺式拍側面……12年過去了,6800多張優(yōu)美的姿勢定格在謝才保的相機里。
2011年2月18日,又一場大雪紛飛,路面積雪給出行帶來了很大不便。謝才保沒來得及刷牙洗臉,騎上電動車就往外趕,由于雪天路滑,一路上摔了好幾跤。他又要去華羅庚實驗學校門口看看,雪天的陸旭東又會做出怎樣的舉動。“看到他在那里,我高興的不得了,終于趕上了!”
四張《記錄他上班的第一個小時》的組照,展示了陸旭東多個“護學姿勢”,被網友稱為“最美動作”,這組照片也獲得了常州市“至尊杯”寒冬下的交警紀實攝影大賽一等獎。
自從2008年10月陸旭東來到華羅庚實驗學校護學后,這個總是被投訴的路段好轉了不少。雖然他只是幫家長把停車送孩子的事情做了,但正是因為這一拉、一攙、一抱,縮短了車輛停留時間,打通了這段老大難路段,更為學校開通了最安全的“接送通道”。
皮膚黝黑的陸旭東也被學生、家長和金壇當?shù)厥忻裼H切地稱呼為“黑皮交警”。“我把照片傳到網上后,網友送了他‘黑皮交警’這個外號,后來大家就叫開了。”謝才保說。
謝才保有一張最得意的作品叫《呵護》,畫面中陸旭東將一對雙胞胎拉下車后,用大衣蓋在兩個小朋友身上,雙手一邊一位護送進校園。這幅作品在首屆“雷鋒——時代的偶像”全國攝影展中被評為社會記錄類優(yōu)秀獎。謝才保說:“陸警官做的只是往前多走了一步,但這一步卻如暖流般溫暖了整個金壇。”
在謝才保一張張照片的佐證下,陸旭東相繼榮獲全國優(yōu)秀人民警察、中國好人、全國最美基層民警、全國公安楷模、一等功臣稱號。
謝才保用真情義務拍攝老兵和交警的事跡傳遍了金壇。他多次被江蘇衛(wèi)視、揚子晚報、常州日報、常州電視臺等媒體報道,與陸旭東多次走進江蘇電視臺、山東衛(wèi)視頻道、常州電視臺新聞坊,一起講述助人為樂故事。
謝才保拍攝的照片不是用來孤芳自賞,為了宣傳好身邊的典型,他獻出了1800多幅照片,自費8萬,利用金河社區(qū)名仕家園四大長廊空間建立了“四大文化長廊”。
“愛國主義教育文化長廊”,使有抗戰(zhàn)老兵照片500多幅。有的是親姐妹,有的夫妻同是抗戰(zhàn)老兵,有小兵張嘎的原形,也有副部級以上的抗戰(zhàn)老兵。
“警察工匠長廊”使用照片340多幅,占地40多平方。展示了全國最美基層警察陸旭東數(shù)十年如一日堅持在校園門口為孩子開車門、背書包、撐雨傘、進校門時感人而精彩的瞬間。
“好人榜文化長廊”使用180多幅照片,描述了金壇區(qū)從道德模范到家風傳承,留下的是一組組珍貴的溫馨記憶。
“孝心愛心德行文化長廊”使用照片570多幅,有醫(yī)務人員逆行抗疫,有捐資扶貧,也有照顧孤寡老人的平民百姓,顯示了人間真情無私的大愛……
謝才保拍攝的150多位革命前輩的攝影系列作品匯編成了《時光記憶》攝影集。常州市今天區(qū)老科協(xié)會長徐金福在為攝影畫冊作序時寫下了這樣一句話:“銘記過去,不僅是一個民族面對歷史的態(tài)度,也是一個國家、一個民族、一支軍隊面對未來的態(tài)度。”
一天傍晚,我們早早吃過晚飯,去參觀謝才保的文化長廊,面對著一雙雙老兵炯炯有神的眼睛,一張張彌足珍貴的畫面,一件件戰(zhàn)爭留下的遺物,我的內心無比沉重。
我對著長廊里的老兵說:你們都已老了,走不動了,彈片還在骨頭里嘎嘎作響,夢中又似乎對犧牲的戰(zhàn)友低語:陣地在嗎?敵人打退了嗎?我要告慰你們的是,陣地不見了,那里如今是花園、田野,是姑娘小伙約會的地方。祖國在建黨百年慶典之際,以特有的方式,紀念所有的苦難、犧牲與勝利,請放心,江山猶在,國泰民安。
(作者:江蘇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 趙柳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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